2013年6月24日 星期一

關於死亡──悼T,和所有年輕的魂


 相識不久的朋友T前日死了,死因是O.D.,注射過量毒品。早前,素未謀面的朋友的朋友J也去世了,跳樓自殺。突然間,友儕間的死亡接連發生,對於八九十後的我們來說,這是何等陌生,衝擊何等巨大的事。T死後,我對朋友說,「這是他揀的。」可現在我會說,也許我們可以選擇怎樣死,但死亡,從來不由我們選擇。

 我前晚才跟剛出獄的T說了句「Welcome back」,而他對我報以微笑,一切仍歷歷在目,多麼實在。「我們都知道人會死,但當它真的到來時,知道和懂得反應之間存竟在著那麼大的gap。他入獄前才懇切地對我,說希望可以在獄中戒掉毒癮!」只有18歲的朋友說。

口裡常說,人終需一死,但當死亡的面貌真的比想像中更早程現在眼前,我們還是如此這般的不知所措。我們悲傷,我們流淚,我們不明所以。甚至,有朋友欲與他通靈,只求見他的亡魂一面,與他虛弱的亡魂說上一句話。

 我們雖然知道死亡一直存在,我們都必須面對,無人能幸免,但面對死亡,我們還是感到無力和悲慟,因為死亡是情和理結合的現象,就如海德格所言,死亡除了是自然現象,亦是人文現象、社群現象。

 關於悲傷,關子尹教授在中大「博群論壇:死亡的意義」裡說:

 「淚水是逝者所應配,悲傷應當作為其祭禮;亦是存者所當需,他不能忍受自己很快就無動於衷。但是,悲傷是有時刻的,逝者亦不想在世的人永恆的悲傷。」

 因此,我們悲傷是應該的,因為我們的朋友值得我們為他流淚,但悲傷當有盡時。我相信,T會寧願我們只記住他那腼腆的笑容。這幾天我總在想,如果悲傷可以量化,我們或該為T慶幸,他在死前認識了會為他的離世流淚的我們,因為他將會透過我們的悲傷和思念,以不同的形式存在。

關生也指出,情和理之間應有兩個階段:一,「以情款情」,當至親離世時,太早以為用理可克服一切其實是不應該的,亦不能勉強,那便容許自己的情感慢慢伸張;二,「以理款情」*,要有意識地給它時限,適當時為自己、為逝者找回人生的道路,以理智為自己找到解決的可能。

 我曾多次想像,T在臨終前在想甚麼,在想家鄉的親人嗎?他恐懼嗎?他寂寞嗎?他絕望嗎?他何以會讓自己受縱於萬惡的海洛英?是他身為弱勢族群的邊緣身份嗎?我們死後,又會否重遇T──在一個我們可以完全平等的地方?

 托爾斯泰的《伊凡‧伊里奇之死》裡,伊凡在意識到死亡快將來臨時,他這樣想:

 「『如果我不在了那還有甚麼呢?甚麼也沒有了。那麼我不在的時候,我在哪兒呢?難道是死嗎?我不想死。』他掹地坐起來,想點亮蠟燭,他用發抖的手摸了一陣,把蠟燭和燭臺都都碰倒在地板上,於是他又往後倒下,倒在枕頭上。『何必呢?』他睜開雙眼凝視著黑暗,自言自語道。『反正是死。是的,死。可是他們誰也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誰也不可憐我。他們都在玩。(他聽見從門外遠遠地傳來歌聲和伴奏聲。)可他們也會死的。這幫傻瓜。我先死,他們後死;他們也一樣要死的。可他們卻還在得意。這些畜生!』憤怒使他窒息。他感到痛苦,難以忍受的痛苦。不可能是所有的人都命中注定要承受這種極度的恐怖吧。」

 死亡其實一直都在,而且比甚麼都要平等而無分階級,只是它在日常生活中被遺忘掉、隱藏著,如果有天(也許就是明天,甚至下一秒鐘)我們都要死,那麼,根本沒有誰的死比誰更高尚。死亡是一種可能性,就是因為有這種「或者我明天就會死」的可能性,我們的生命才有意義,我們才會珍惜我們眼前所擁有的。最少,T那腼腆的笑容,和溫文的氣質,會烙在我的腦海中──縱使有天我會忘記他的樣貌。

我不會寫歌,唯有借花敬佛,借MLA悼旺陽的歌,來送別你,雖然你也許聽不明白歌詞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