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31日 星期二

習舞日誌【二】

2013.12.28
真的很害怕跟不上,所以第二天便帶著滿身的瘀痕去練舞。但其實,也談不上是「練」,因為做了兩小時卻連最基本的動作都做不了。
這令我急得差點哭出來。身旁在練習的同學全都好厲害,不知道她們學了多久,只見她們個做一個動作都好像輕鬆得很,我卻像在和鋼管搏鬥似的--輸的當然是我。
記得中小學的體育課,我最憎就是體適能考試,因為我的評分基本上都在合格以下,尤其是「曲臂懸垂」。那時候,男生就做引體上升,看看可在單槓架上來回上升多少次,女生則以雙手吊在架上,看看可以定住多少秒。每一年,我連0.5秒都定不住,每年無論我做多少次,都是零分,我都會想哭。那種明明已經很努力,卻怎樣也做不到的感覺,很挫敗,很難受。
然而,就是沒有人理會妳。不要緊,可靠的是自己的力量,於是我繼續做,繼續試,思考為何我做不到,怎樣才做得到,然後再繼續做,繼續試,但還是不行。
從鏡中看到自己笨拙的動作,和身體重量壓在鋼管上所產生的瘀痕和疼痛,都令我差點就哭了出來。這和我想像中真的差很遠很遠。為甚麼都是初學,同班的同學都可以輕鬆做出各種動作,而我卻連最基本的都做不來?是體重的關係嗎?
我怕我很快便會放棄。我的身體很痛,除了瘀傷,還有用力過度後的肌肉酸痛。我不怕痛,我不怕苦,只擔心我的意志很快便會被消耗殆盡,繼而放棄。好勝如我,不想放棄,因為很沒面子,這種矛盾令我更痛苦。
母親回到家看見我腿上的瘀痕大驚,立即使父親下樓替我買喜療妥, 吃飯時還憂心忡忡的問長問短 。手臂酸得去洗手間時抽起褲子都十分吃力。我突然想起黃碧雲的《血卡門》。
//究竟從痛開始舞,還是舞就是各種痛。//
//『手好痛,從背一直展延,有時痛得連手都抬不起來,吃東西吧,站在廚房吃,連碟子都提不起來拿到客廳去。』 
痛與舞蹈一樣抽象,並且以身體來呈現。『你在我身旁,我甚麼也沒有做。我感覺到你的氣息,我低下頭不敢望你,幸好還有我的髮。我與我的髮之間,有未曾張揚的,慾望的凝望。』//
 ─《血下門》 黃碧雲


習舞日誌【一】

2013.12.27


拖著月事來潮的沉重身軀,我完成了我人生的首堂鋼管舞課。舞蹈比想像中困難似乎又是意料之內,錯過了上星期的第一堂課亦令我倍感不安。這令我逼不得已與身體不斷的交談。
//數年前,我在朋友的邀請下開始學習芭蕾舞。我一生人從未跳舞,更沒想過有天會跳芭蕾舞。上了一課我便愛上了。與其說我愛上這種舞蹈,不如說我愛上音樂與動作的結合。那份平靜和專注,儼如祈禱。事實上跳舞比我以往任何祈禱經歷更接近祈禱。在一個節拍中,我使盡全身的力氣去完成一個動作,把我的生命投入舞蹈中,只為展現人生中的一聲嘆息。//  
─ 《一個女人在途上》 何式凝
因為要做冬而錯過了第一堂課,加上從來沒有學過舞蹈、而且過重的身軀,都令我產生近乎焦慮的感覺。 (雖然多年來口裡都說不在乎肉身,但涉及肉身的往事卻總是輕易牽扯到心臟的血肉,最為椎心泣血) 為了舒緩內心有關於肉體及其相關的焦慮與不安,課前我不斷尋找和閱讀有關於女性與其身體的關係的文章。

我看了關於身體認同的攝影作品,讀了 Petra Collins關於女性應奪回身體主權的文章,讀了 Lily Myers的 Shrinking Women……


that's why women in my family have been shrinking for decades.
We all learned it from each other, the way each generation taught the next how to knit
weaving silence in between the threads
which I can still feel as I walk through this ever-growing house,
skin itching,
picking up all the habits my mother has unwittingly dropped like bits of crumpled paper from her pocket on her countless trips from bedroom to kitchen to bedroom again,
Nights I hear her creep down to eat plain yogurt in the dark, a fugitive stealing calories to which she does not feel entitled.
Deciding how many bites is too many
How much space she deserves to occupy. 
 - Shrinking Women, Lily Myers 
看到這裡我便停止了。我知道,如果再挖掘下去,就很快會觸及那意識深處的那層痛,自童年起累積的一發不可收拾的淚水。又或者,其實每個女人對於自己的身體,都有一殼眼淚。

甫下班便到一街之隔的舞室上課,帶著迷茫、像是被無形之手推著移動地上完一節課,課後已是晚上十時。到家中我竟忍不住煮了個即食麵來吃,我嚐試拒絕一邊吃一邊感罪疚。回到房間後,便打開手機中剛才在課堂上拍攝老師示範舞蹈的錄象,笨笨的嚐試模仿。扭動到累了,半攤坐在床上時,才發現小腿和大腿上的多處瘀傷,有些脫了皮,甚至損傷流血了。一定是天氣太乾了。

我的右腳姆趾亦有點痛,大概是習舞時企圖固定在管上旋轉時,手腿並用都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而墜下來,不小心壓到姆趾。我的心情更是沮喪起來,我的信心開始消磨。

然後,我疲憊地拿起午飯時間特意出去買的何式凝自傳來讀:
//我相信社會運動或女性運動,就是這樣慢慢形成的。一個女人,她的一場運動,哪怕是跳舞--草裙舞、芭蕾舞、肚皮舞、裸體舞、健康舞、不健康的舞,都可以影響身邊每一個人,只要他們見到或知道這個女人是在流動、震動、行動、活動、運動,就已經是一種力量。心的悸動,當然是最大的力量,可以擴闊她自己或其他人的生命的可能。一個倒下去,一個站起來,前仆後繼,就會是一場盛大的表演!//
 ─《我係何式凝,今年五十五歲》 何式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