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6日 星期日

波娃





終於讀完《波娃戀人》,臨讀完那刻差點崩潰,對於西蒙波娃在感情上原來是個極平凡的女人,感到十分納悶;又狐疑這本書究竟還原了幾多當時的情景和西蒙波娃本人的性格。

當讀到西蒙波娃原來會為沙特戀上其他女人而妒火中燒,會為納爾遜的離開而狂哭48小時、為他變成「小女孩」,甚至當納爾遜邀請她到密西根湖一起渡假,她竟為此開始持之以恆地減肥,並在信中寫道:「喔!納爾遜,我會很溫柔,我會很乖,您等著瞧,我會清洗地板、煮每一餐,我會同時寫您的書和我的書,我會每晚做愛十次,白天也一樣,即使這可能能會使我有點累。」這種和期望之間的落差就足以令人近乎崩潰。

當初想讀這本書,除了因為西蒙波娃是女性主義的先鋒,更是知道她游走於多元關係之中,因此視她為楷模般,期望在書中看到她如何在多元關係中來去自如。當讀過她所寫的「原來女人是可以有選擇的;而選擇必須建立在深刻的自覺、足夠的勇氣、以及自信與努力之上。」妳怎能想象,她在戀愛中程現軟弱、妒嫉、怨懟、瘋狂的一面,而且在關係中的各方都痛不欲生,包括她和納爾遜(而書中並沒有詳述沙特的心理和情緒狀態)?

在台灣國家圖書館2013年出版的《第二性》翻譯序,以「自《第二性》之後,女人,你的名字是自由」為題,但這是真的嗎?也許,西蒙波娃的肉體和思想都自由,但情感呢?也許,肉體和思想的解放是社會學和性別政治的問題,而情感是哲學的問題,那存在主義究竟給她帶來了甚麼呢?為何她不能像沙特那麼cool?咦,又不對,但其實所謂的哲學,都是試圖解決人的存在、如何安身立命的問題,但其實都是理性在運作,理性又如何解決情感的問題呢?

情慾可以自主,但情感能夠嗎?存在主義所講的絕對的自由,在情感上講得通嗎?

想起那時訪問何式凝,她提到讀理論書會愈讀愈空虛,因為論述從來都不能(不是不想或者沒有嘗試,而是根本不能)處理情感問題。想到那時讀《豪爽女人》,讀到出軌、外遇、性解放,也會躍躍欲試,然而個體的情感該放何處?

人非草木,如果有愛,為之瘋狂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能因為自己神化了一個人,就對她達不到我心目中的標準而失望。有朋友說我因(最少在情感的處理上)超越了自己崇拜欣賞的人,所以才會感到崩潰,但我知道現實並不是這樣。正正是因為自己衝破不了戀愛中的貪嗔癡,讀完此書後才會產生「怎麼原來連西蒙波娃也衝破不了!」的無力和悲傷情緒。也許,西蒙波娃真的不是不自由,正正是因為她選擇了自由,她才承擔起自己作為自由意識所要背負的存在焦慮。

就如叔本華談自由戀愛的激情,最終總注定悲劇收場。

西蒙波娃和納爾遜畢生雖互相撕扯,卻不能否認二人曾達靈慾合一境界。西蒙所承受的傷痛以外,納爾遜(還有沙特)是否真的愛她,對我(我們,讀者)十分重要,如果他對她的愛並不存在(尤其在後面那段日子),我們會為她感到不值;但或者對她本人而言,並不那麼重要,最少她至死也堅持戴著他所送的戒指,甚至要求那隻戒指陪葬。

2015年2月23日 星期一

悼C:「我們在完全不同的時空,同在。」



「走嗱?」


我記得很清楚,這是妳跟我說的第一句話,用妳那清脆而不失童稚的聲線。兩年後,妳不給我們任何機會問妳一句「走嗱?」便頭也不回走離去了。

那夜才失戀不久的我把書搬到這個及後與我結下不解之緣的舖頭,而妳坐在舖頭門口的高凳上,倚著高桌在吐煙。妳很美,有種教我不敢直視的優雅氣質。及後我才發覺,不論是妳的聰明,還是美麗,對妳來說都可能是極大的負擔。


每天因工作需要而寫盡死亡的我今天才發現寫起來並非一堆數字一堆狀況一堆時地人,死亡寫起來原來眉會皺淚會流指尖會刺痛。記得不到兩年前,我才為相識不久的平水相逢的年輕朋友寫過悼文,想不到如今竟又再一次,更不情更不願地書寫。但除了寫除了畫,我尋找子到繼續與妳連繫的那扇門。死亡如此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逼近我們,在我們這個年紀,在妳這個雙十年華,會不會太早?會不會太殘酷?

占卜說妳在農曆新年就回來,想不到妳真的到大年初一才願意給我們找到。妳就像妳唇間吐出的輕煙,又像一陣幽香,消散在初春的淒風苦雨間。如今,我才椎心地體會到,何謂教我心醉,教我心碎。

我嗅到一陣幽香!  
在這斗室裡 / 供著好一枝菩提; 
是誰人 / 遺下這一份愛意, 
教菩提散發出如此醉人的幽香! 
菩提散發著如此醉人的幽香! 
妳細心輕折 / 菩提枝上的嫩綠! 
我輕輕玩味 / 菩提吐放的馥郁; 
教我心醉
教我心碎 / 是這陣幽香,那份愛意。 

《幽香》 呂克特 (Ich atmet' einen linden Duft by Friedrich Rückert)  關子尹譯

認識妳的人也許都知道,這個世界對敏銳的妳來說實在太沉重,也許妳每一下呼吸都痛。因此我們沒有人責怪妳,我們怎麼忍心?反而為妳捨得抛下我們去找妳想要的世界感到高興,笑著流淚。

只是,當想到往後無論遊行示威罷工佔領甚至外傭姐姐英文班,都不會再看到妳的身影;當想到再吃不到妳煮的炸金菇和春卷,我的心都會淌血。儘管艾未未未必記得妳,但我們以後每場抗爭都會有妳;儘管狹小的廚房裡再不能看見妳的瘦削身影,我們以後每次吃飯都如與妳同坐。

我們高興俗世的瑣碎再與妳無關。唯一的煩惱可能是,以後寫示威標語的人的字沒妳那麼好看。

妳對世界的愛和關懷,是那麼真誠和純粹,所以對世間苦痛才如此敏感。

也許妳是個任性的孩子。但我們都願意寵妳。妳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妳永遠看著我們。

妳像顧城海子和那刺在妳手臂上的詩人般,永遠地年輕,無限地自由了。

雅斯培說的,留下來的在生者將追求真正能夠跨越死亡的溝通方式,以跨過死亡的深淵,以令在生者不至被離棄,與逝者分享著彼此的存在。這或者就如妳曾經說過那樣:

「一字一字笨拙地緊隨你的腳步,走著你為自己開墾的思路。你問我為什麼非要讀你寫的不可。荒涼之中,荊棘處處,你折下的枯枝攙扶著我緩步細搖。和暖的光,從那不經意留下的門縫逸出,終於找著你的背影。那裡有時明媚,明光刺破張不開的眼睛。有時黝黑不見盡頭,我站在彼岸不見燈塔,仍然張望。在那裡我們不言不語,不見彼此,我們在完全不同的時空,同在。」(5 March 2012

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是甚麼?古希臘人說是「從未出生」。其次幸福的事,是「立即死亡」。也好,妳在我們之間,是最幸福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