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0日 星期三

異質的身體──張國榮的藝術成就(三之一)


(筆者按:本文寫於2011年12月,作為中文大學「CULS 5203 文化與藝術與身體」期末論文,修改於2013年3月,即張國榮逝世十週年)





引言

洛楓於2005年把已故著名演員、歌手張國榮的藝術成就寫成《禁色的蝶蝴──張國榮的藝術形象》一書,當中她提到:

「他(張國榮)以自己的身體作為一個政治論述,或一場風格化的表演,刻意營造內外不一致卻又矛盾並存的性別狀態,所謂『身體』、『性』與『性別』,已不再是單一和穩定的物質或意識,而是無時無刻不在不在銘刻、變換、移位和更生…...」

確實,我們經常在看張國榮的演出,無論電影或舞台表演,都可能會從心底裡問,這樣的角色,這樣的演出,為甚麼必定要由張國榮來演繹才能帶出此效果?為甚麼非張國榮不可?從洛楓的《禁色的蝶蝴──張國榮的藝術形象》中,我們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她點出了張國榮身上特別的氣性,令他一直散發出迷人的魅力,而張憑藉這種氣質(他身上散發一種蘇珊·桑塔格所提及的「Camp」的氣質),加上其為性別政治所付出的貢獻(除了他本人「出櫃」為同性戀者的身份外,張國榮不論在電影,如〈春光乍洩〉、〈霸王別姬〉等,或者他的舞台演出,例如分別於1997年及2001年舉行的演唱會上作性別易裝之演出,都不無軟性地帶動香港的性別治運動),造就他畢生的藝術成就。

雌雄同體─性別易裝之表演者

張國榮在1996年年尾至1997年期間,其復出的「跨越97復出演唱會」中,演唱〈紅〉一曲時,作了一躺矚目的性別易裝(cross-dressing/transvestism)表演,簇著男性化短髮的他卻穿上了黑色閃亮的衣褲,然後穿上了一雙閃亮的桃紅色、女裝高跟鞋,並在唇上塗上鮮紅色口紅,與半裸上身的男性舞蹈員大跳貼身舞,及後惹來香港主流媒體的議論紛。



在2001年的「熱‧情演唱會」中,他簇著及腰長髮,穿起透視裝和裙子,但卻刻意強調臉上沒刮乾淨的鬚根及其身上陽剛的肌肉。在兩次演唱會中,張國榮都分別演繹了局部的、雌雄同體的性別易裝,顛覆許多在父權及性別二元對立社會中的性別規範。

洛楓在其著作中則借用學者費里斯(Lesley Ferris)和加伯(Marjorie Garber)的說法,帶出張國榮的性別易裝表演之中的性別政治。費里斯指性別易裝的演出可被視作「書寫的文本」(Writing Text) 供「觀眾」或「讀者」去閱讀,當中包括化妝、肢體活動、身體語言、姿勢等,令舞台成為解放性別壓抑的場所,他甚至認為性別易裝就是「雌雄同體」(androgyny)的理想化體現。1

加伯則強調應重視性別易裝本身的主體性,他甚至把之提升至特別的性別來研究,並稱之為「第三性」(a third sex)。2 他亦指出,這種易裝──就如張國榮所作的演繹──並非固定不變的,而是千變萬化,亦充滿彈性和流動性,相對於性理性別,「性別易裝卻充滿自主和獨立自決的意味」。3易裝表演者利用服飾的文化符號重新建構性別身份或性取向,同時打破二元對立的性別公式。洛楓相信,「性別易裝最可貴的,在於它在性別邊界上可任意游離、跨步,可男可女,亦男亦女,甚至不男不女,締造了許多性別的想像,也顛覆了許多性別的規範」。4


對於上面提到的「雌雄同體」概念,《文化研究60詞》編者朱振威從文化研究的角度指出,我們日常對「性別」(gender)的概念往往只建立在生物學的「生理性別」(sex)之上,但那其實只是建構我們性別的其中一個元素。而在二元對立的社會中,說穿了其實大部分均為男性中心主義(androcentrism),並充滿性別角色定型(stereotyping),包括男性要剛烈堅強,女性要弱質纖纖等。朱振威卻認為,「每個人都可以是雌雄同體」5,因為雌雄同體有別於變性(transexual)或跨性人(transgender),而只是以外在特質踰越出自己的性別以外,以顛覆性別二元對立的社會規範。

張國榮在其電影作品中亦曾經作性別易裝的演出,當中除了最為人所知的〈霸王別姬〉外,他在王家衛導演的〈春光乍洩〉中亦曾作全身女性裝扮,惟該段戲份及後被刪掉。
在〈霸王別姬〉裡,張國榮所飾演的京劇乾旦程蝶衣,把對師兄段小樓的愛慕與其性別取向,均投射於他在舞台上所演繹的古代女子的命運中,例如白娘子、虞姬等,每次扮裝,程蝶衣都展現對師兄段小樓的愛慕之情,而程這個角色找張國榮來演又是在不同層次上對性別二元對立和異性變霸權的顛覆,戲中葛優飾演的袁四爺更指程是「人戲不分,雌雄同在」,觀眾亦可看出有多層次的義意。


關於「人戲不分,雌雄同在」,〈霸王別姬〉的導演陳凱歌就在去年出版的《關不住的春光──華語同志電影20年》一書中撰文,道出他與張國榮的一段對話:

「我與張國榮初識,是在香港,我們對面而坐,他一邊吸煙一邊聽我說『霸王別姬』的故事。我注意到他夾著煙的手指微微顫動,腿優雅地架著臉上很平靜。我說我很高興他來演程蝶衣這個角色,但我對他能否演好心裡沒有把握。他說他能演好,因為他就是人戲不分,雌雄同在,他就是程蝶衣。我當時只是笑了笑。」



註腳
1 洛楓,「第一章:男身女相‧雌雄同體」,頁41
2 同上,頁40
3 同上
4 同上
5 朱振威,「雌雄同體」,頁149
6 陳凱歌,「張國榮的眼睛」,程青松編,《關不住的春光:華語同志電影20年》

參考書目
Sontag, Susan, “Notes on ‘Camp’” (1964) 
米歇爾‧福柯著,《規訓與懲罰》,北京:三聯書店(1999)
朱耀偉、陳英凱、朱振威著,《文化研究60詞》,香港:匯智出版(2010)
洛楓著,《禁色的蝶蝴──張國榮的藝術形象》,香港:三聯書店(2009)
程青松編,《關不住的春光:華語同志電影20年》,新北市:八旗文化、遠足文化(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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