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6日 星期六

聲援碼頭札記──你知道你為何活得那麼苦嗎?


於這個乍暖還寒、濕漉漉的春天,在葵涌貨櫃碼頭過了幾日。第一次參與社會運動(更不用說工運),教人感觸良多,但學習到的更多。

2013年3月28日,因為工作需要,非常仔細地閱讀與這次碼頭罷工相關的資訊,包括工人的故事,然後一直繫在心上,並決定下班後親身到碼頭聲援。天正下雨,扺達碼頭後,發現工人和聲援者聚集在六號碼頭的有蓋閘口下,同時堵塞出口抗爭。雖然有蓋,但地上還是濕得很,工人和聲援者隨意找張紙皮,上面鋪塊膠桌布,便趟在上面休息。天氣很濕,很冷,環境雖然不可以說極差,但當然不是好,而你可不知道這些日子要持續多久啊。

你總是擔心工人的身體,但他們會笑,或者是笑你小孩子不知苦吧,然後跟你說,「我哋開工仲辛苦啦,真係!而家有瓦遮頭,有得去廁所,仲舒服過開工嗰陣!咁都頂唔住?咁你唔好做碼頭喇!哈哈。」不知怎地,我聽得出這豪邁的笑聲背後的悲涼,因為,這是事實。即使是及後HIT發出禁制令,限制工人在碼頭罷工堵路,令他們只能在碼頭外的公路上紮營露宿,餐風飲露,他們也是這樣笑著說,不知道真的是為了安撫我們,還是說給自己聽,好讓自己可以較容易撐下去。



與工人聊天時,我所聽到的故事,與網上流傳的故事大同小異,但當你親耳從工人口中聽到那些故事,你不可能不受到撼動,因為那不是坊間傳說的江湖傳聞,而是眼前一個一個親和的大叔的真實生活故事!當你以為,這些在幾層樓高的「塔」(塔機)上吃、喝、拉、一工作就是最少24小時、八號風球也要開工爬上幾個貨櫃之上的故事,已經足以令你目瞪口呆,工友們卻會在不經意之中,說出令你更不知如何反應的事情。



工人墮海 船泊岸才救人

罷工第3晚,我終於在碼頭睡了一夜,地面很硬,天氣濕冷,即便穿了兩件外套,蓋了毛毯,也冷得卷縮成一團。翌日,我睡眼惺忪地跟大伙兒圍繞碼頭遊行,自出娘胎都不知道貨櫃碼頭長甚麼樣子,當你覺得那些開來會轟隆轟隆響的貨櫃車已經大很讓你害怕,身旁的大叔卻會指著岸邊那些載著數百個貨櫃的櫃船,說,「呢架算細啦!」

一個做「姑爺」(即船上苦力,俗語叫「咕喱」)的工友又會以平常說話的口氣,不經意地告訴你,有一次有工人從船下掉到海裡去了,工頭卻說,要等船泊岸後才報警,以免耽誤卸貨。說話不經大腦的我無知地問,咁個人最後點呀?那名工友頓了頓,續無奈地說,「救唔返囉!」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問得好失禮。之前已經聽聞過,碼頭經常置工人的安全不顧,但聽到這個答案,我還是愣住了,良久不能說話。

當下我想到的是,在資本主義的制度下,「人」不是人,「人」只是賺錢的工具,就像一顆螺絲,讓叫做「整體經濟發展」的機器不斷運行。如果螺絲掉了嗎?那麼便換一顆吧!有誰會花時間關心一顆掉落的螺絲呢?這樣,更可以解釋得到,為何工人的僱主可以用那麼低微的薪金來僱用他們,因為他們在資本家眼中,並不是人,只是計劃書裡的「成本」之一。

遊行走得累到坐在地上時,一個工友哥哥又走過來問我們,要不要參觀他們平時休息的休息室,我們便雀躍地跟著去。那其實是一座由貨櫃組成的小房子,有兩層高,但裡面很暗,很窄,一個貨櫃的面積,卻放了4至5排儲物櫃,和兩張「碌架床」,一張長椅,當然還有不少雜物。雖然有冷氣,但空氣卻十分局促。工人平時就是在工作24,或48,或72小時後,到這兒稍作休息,再起來繼續工作,所以有些員工說,5天沒回家也有試過。因此,我們看到寫上「家人親情要出賣  落班仲要Stand By」的示威橫額,所言絕非誇張!



我們的「社區」呢?

你有想過,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樣嗎?你已經有多久,沒有和家人一起(要一起,留飯不算)吃一頓晚飯?有多久沒有和家人出去遊山玩水?(而原因不外乎:「唔使做呀?」)
「若把人類歷史濃縮為24小時,則從零時至23:54分,人類基本上只有狩獵採集(Hunter-gatherer)一種職業,最後6分鐘才出現農業社會,23:59:40秒後才有資本主義。狩獵採集的工作當然不輕鬆,亦朝不保夕,但有研究指出,他們的工時其實不長,每週工作十多二十小時,就足以糊口。我不是要歌頌遠古社會,反而認為我們的文明不斷進步,正因如此,連續工作24、48或72小時這些事情更不應存在。」(劉創馥教授 30.03.2013)
可能是由於老闆不仁,在貨櫃碼頭這個「三不管」地方,兄弟班要守望相助、互相扶持,否則可能命都冇,因此碼頭工人之間的感情特別好。你甚至會覺得,他們工作的地方,比我們的社區更像社區。

「一次要落晒百幾個廂,得4個人做!以前都有6個,而減到4個。我哋咪自己輪囉,兩個做,兩個休息囉。」一名機手淡然的說。

俗語說,「錢解決到嘅問題,就唔係問題。」上一代叫做「有錢洗得鬼推磨」,大概都是資本主義出現之後才產生的概念吧。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的日常生活,解決問題的方法,只剩下「消費」。

孩子沒有人看顧,我們不會再拜託隣家師奶,請個外傭吧;功課不懂,我們不會再向隔壁的哥哥姐姐求教,請個補習老師吧,最好還要是名校的;家裡的食油用光了,我們不會再按隔壁的門鈴去借,因為屋苑樓下就有百佳或惠康,再不是就7-11吧;看到社會有不公義的事情,「捐錢吧!」讓慈善團體為我們代勞......

你不禁會問,世界真的應該是這樣的嗎?



作為傳媒工作者,我曾經問過工友良哥(化名),我訪問你好不好?讓你們的故事有更多人知道,觸動更多人支持這次運動。良哥拒絕了,說,「唔使啦,我哋應該會嬴嘅,佢哋唔會炒我哋,因為都冇人入行,佢哋請唔到人。我哋今次就係要搞冧佢。不過搞唔冧都冇辦法。」不是這樣的,因為你搞跨了一個HIT,搞跨了一個李嘉誠,但資本主義仍然可以培養十間HIT、一百個李嘉誠!

「以前個判頭唔係咁架,公司加幾多錢畀佢,佢就加幾多畀我哋。係換咗呢個先咁衰之嘛!」另一名機手威哥(化名)說。可實情是,這樣的良心判頭,已經被資本主義制度淘汰了。


他冇得揀,你有冇得揀?

昨晚,一群熱心的聲援者在碼頭外的帳幕裡播放這幾日以來的訪問片段,工友們聚在一起,邊吃飯聊天抽煙吹水,順便看影片。有人一邊看短片,一邊吐出煙圈,臉上掛滿唏噓。鐵馬外圍一名維持秩序的藍帽子警員突然悄悄提出,可以掀起布橫額讓他也一起看嗎?事實上,現場的很多警員都曾經與工人交談,聆聽他們的故事,也真誠地擔心工友們的安危。

可是,如果那一刻他的上司下令要他清場呢?他們會否在抬人的時候手下留情呢?他沒有選擇──即使他們也同情工人。然而,在這個不仁不義的社會制度、不知所謂的政府管治下,權力的抓牙便只能替它們做著這種欺壓市人民的勾檔。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真的只能這樣嗎?」

也許,我們應該走到這位警察哥哥面前,引用梭羅在《公民不服從》裡的話,說:「如果你真的想為國家做點甚麼,就辭掉公職吧!」當人民拒絕效忠政府,而官員也不在其位,那麼革命就算成功。
「如果不義之事必須靠你來促成,那我覺得你就應該打破這個循環!無論如何,我為反摩擦力,抵抗不義的事情,讓政府這部機器停擺。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時時警惕,不要讓自己成為所讉責的罪惡的幫兇。」(梭羅,《公民不服從》)
如果,上述的現象之於你都沒有所謂,心裡說了一聲「係咁架啦,唔係點啫?」那麼,請你就當沒有說過這篇文章吧。因為,你活該活得那麼苦。若你認為這不可以接受,那麼你可以做的,是從今又起多反思資本主義的禍害,關懷並愛你的社區;最重要的是,讓你的良心重見天日,盡量不做不義的事情的幫兇。


德昌里2號3號舖所拍攝的短片:


左翼廿一所拍攝的短片:
 

影行者所拍攝的短片:


如果希望知道罷工最新消息,可參考:
貨櫃碼頭罷工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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