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9日 星期二

雲翔(二):《安非他命》

擱置久了,文章就不好寫,也愈來愈不想寫。好了,再不寫我就真的要把一切忘得一乾二淨了。


去年看過雲翔導演的《永久居留》,今年帶著一絲期望看今年的《安非他命》,期望看到進步,期望看到好東西,但是為甚麼要逼本小姐爆粗呢?這次我想重點討論的是,藝術家的技巧問題。
看過此片的觀眾,大部分都應該會同意,本片的片名《安非他命》改得好,「沒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愛」(但導演能否成功表達片名的詩意則另作別論);而且電影配樂很優美,動人得來恰到好處。可是,同時看過雲翔過往電影的觀眾,大概都會對他有以下三種直觀感覺:

一、條仆街好自戀,並認為同性戀者都比較優秀;
二、他根本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慾」才在電影中加插那麼多裸露境頭吧;
三、他說故事的技巧(包括拍攝及剪接)真的很爛。

在此,我想首先闡明一個邏輯:第一、二點其實不算是「指控」(我要聲明我不是偏幫雲翔)。舉個例子,導演或者投資者(「剛巧」雲翔大部分電影的導演同時亦時投資者)當然有權去選擇其有興趣的題材去開戲,因此無論他們是喜歡政治、靈異、打鬥,又或是同性戀、裸體、甚至「自己」等題材,都可以拿來拍電影,這是他們的自由。而影響到電影好不好看,或者這個導演是不是「爛導演」,重點在於第三點──導演的講故事技巧。導演技巧了得,再苦悶再普通不過的電影題材都能夠腐朽化神奇;相反若導演學藝不精,庸碌鄙俗,那麼再好的題材也是會輕易被糟蹋的。

其實拍攝情慾或裸露情節比拍攝一般電影情節更難更需要技巧,否則觀眾沒有必要進電影院看這戲,而只需回家直接看色情片(pornography)或Discovery Channel便行了;而拍攝藝術情慾電影便更加蘊藏高著高深的學問了。電影中出現裸體或情慾鏡頭的原因可以是劇情需要,可以是只求美感,甚至可是為了刻意撩動觀眾的情慾而加插的,但此片明顯均未能做到以上幾點(至少是令觀眾滿意的程度)。因此,觀眾大概不介意看大量裸露鏡頭,令觀眾反感的卻是被大堆沒有合理劇情連貫、相類近且沒有內涵的鏡頭疲勞轟炸。(或者導演本人認為他所採用的意象已很清晰,但本人卻不以為然。

整部電影可分為兩條主線,一是回溯二人相識至成為好友的過程,另一是二人成為好友後相處的經歷,兩線交替進行,中間再加插男主角Kafka回憶片斷(主要是不愉快的,為及後他的抑鬱與自毀作舖陳)。可以看出電影中時空結構的刻意經營,可惜舖陳得散亂不堪,甚至劇情排序甚至有所出錯,令觀眾混淆。(雲翔勉強稱為新進導演,但想不到有多年導演經驗的譚家明也會容許這樣的錯誤出現,這才最不可原諒) 除此之外,同時令觀眾感到迷惑的,還有粗劣的場面調度,尤其當導演不能以場景的轉換來清楚交代哪些是回閃,哪些是時空跳躍。而另一教人大大感到反感的是那些突兀肉麻的依然存在,甚至比之前變本加厲了。有時一些文字寫出來美麗,但一般人在日常對話中絕對不會如此使用,又不是在開新詩朗誦會,觀眾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愛情的極限,可以超越性別、生命、仇恨、時空……這大概是本片致力想要表達的主題。然而,一般的愛情故事,要描述得深刻細膩已經不容易;「愛情的極致」,是何等深層次和富哲理性的議題啊!於是,導演如何以其功力將主題意念充分表現出來,絕對是關鍵的一環 (嗯,這應該是每部電影的關鍵一環吧);表現得恰如其分而且有獨特格調便更難得,這樣才能成就一部有價值的藝術電影。

然而,雲翔顯然沒有在技巧這方面達到合格的標準,更。舉個明顯不過的例子:導演想要表現出在Kafka的父母均去世後,Daniel在其心目中及生命中如救世主般的重要性,竟然滑稽地以電腦特技合成卡通式的片段來表現Kafka在墮樓後昏迷時的夢境(或心理狀態),手法與此片氣氛格格不入,頓時顯得不倫不類並嚇壞觀眾。

歸根究底,還是導演的功力不足,技巧不穩定,視覺效果未能協助增加整部電影的戲劇張力,而且時間分配嚴重不平均。如果電影可以減少不必要的性愛描述場面(不必要的描述是指那些未能有助更清楚交代電影主題及背後意圖的鏡頭),再多花心思在人物的刻劃和故事情節的流暢度方面,除了能增加觀眾與主角的交流及對其之同理心之外,亦能增加整部電影的可觀性。可惜在這方面,相比起《無野之城》時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退步了。或者就如Christian Metz所說,「只有具有講教事功能的劇情長片才叫做『電影』,這似乎已經是公認且順理成章的事實了。」 [1]「我們今天所謂的電影方法,指的其實正是電影的敍述功能,所以,我個人認為我們在觀照整體的電影藝術之時,首先要考量的,正是電影的敍述功能。」 [2]

反觀同時期的《單身男人(A Single Man)》(Tom Fort)以及類近題材的本土製作《愛到盡》(鍾德勝,2008年香港同志影展參展作品)均相對地比《安非他命》更有觀賞價值。前者的導演是具多年時裝設計經驗的知名設計師,但從其電影中卻隱約滲出一種從容不逼卻謙厚謹慎的氣質;還有就是縱合導演從事設計行業多年及其深厚藝術根基等條件,作為此片的一流美感的背景,因此在視覺上是無懈可擊的。加上穩重的改編劇本、動人心弦的電影配樂、濃厚韻味的仿六十年代畫面,當然還有聲色藝俱全的演員,所以即使此片未必是留存後世的偉大佳作,但也是令觀眾賞心悅目的好電影。而後者的《愛到盡》,同樣是講述同志愛、吸毒等主題;同樣以雙線並行的時空交錯敍事方式,雖然沒有人山人海于逸堯及何山製作的動人配樂,但其樸實及流暢卻比《安非他命》來得「易入口」。二者的分別可能在於鍾德勝比雲翔知道自己的能力去到哪裡,並做了自己能力範圍以內的事。

大師級人物如Tom Fort尚且如此謙卑,而區區雲翔若要野心勃勃要處理如此重大的議題,便更應學習怎樣精進自己的講故事技巧,是為了要取悅觀眾,也是為了優化自己的作品,不能這樣恃著有錢自己拍戲以及香港電影巿場一直缺乏此類電影,便這樣不可一世,有恃無恐。我們進戲院看電影,是會「對觀影提出一整套的期望,絕不是『在兩小時內逃離現實生活』的泛泛之論而已」[3]。因為,「觀眾看電影,是希望看到一個感情歷程,所以需要吸引讀者認同某一主角,然後導演後就能將他的內心掙扎娓娓道來……」[4]



[1] 頁108,Christian Metz,劉森堯譯,《電影語言─電影符號學導論》,台北: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6)。
[2] 頁111,同上
[3] 頁39,Ken Dancyger,吳宗璘譯,《導演思維》,台北:城邦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07)
[4] 頁40,同上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