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25日 星期六

資本主義的異色世界在進化:〈下女 The Housemaid〉(林常樹, 2010)


導演林常樹(Im Sang-soo)在《下女》(金綺泳, 1960)面世五十週年重拍了這部當年紅極一時,被譽為韓國電影史上最佳電影之一的經典電影,並找來全度妍(Jeon Do-yeon)、李政宰(Lee Jung-jao)、瑞雨(Seo Woo)大膽性感演出。林常樹無論在佈景設計、服裝造型、對於原著的再呈現、對意念的表達等方面都花了大量心思,甚至可以說是不惜工本。

驟看以為導演只是借舊版的劇本重新包裝,去說的自己想說的另一種故事,去表達自己內心的另一種意念。然而仔細一想,再綜合金綺泳的舊版經典,赫然發現了一幅更大的圖畫,才明白林常樹的用心良苦。

先簡單說說舊版的〈下女〉,聞說這是改編自一則女傭毒死少主的命案。故事講述60年代某中產家庭,男主人為音樂老師,女主人是賢淑的家庭主婦,還有一對悄皮可愛的子女。因為搬到了較大的新居,他們透過男主人的女學生找來了年輕的女傭幫忙打理家務。女傭擁有青春而誘人的身體,個性熱情帶挑釁性,男主人最終受不住誘惑與她發生關係,女傭亦因而懷孕。

舊版故事中的人物均較人性化,女主人縱使賢良淑德,默默地為家庭付出,但當知道丈夫對自己不忠亦會心生怨恨和妒忌,甚至教唆女傭自毀和墮胎(試想想她自己也是孕婦!);男主人雖然背妻出軌,但其內心的掙扎很多,對妻子的體貼亦很真誠。金綺泳的這個版本比較寫實,在他的鏡頭下,無論生於甚麼階級,每人均有其陰暗面,但也有良善美好的一面。故事中的「下女」本來也只是像隻貪玩好勝的小妖精,及後變成瘋狂可怖的入侵者,最終導致大好家庭家破人亡。

在60年代的南韓,韓戰結束十多年,資本主義抬頭,逐漸產生大量中產家庭。導演就是要藉著電影恐怖的氣氛和悲慘的結局警惕人們,每人都有弱點,誘惑到處都是,錢也是賺不完,只有自己家庭和身邊所愛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因一時縱慾而毀掉自己和家人的一生。

















鏡頭一轉來到21世紀,大韓民國經濟急速發展,舊版故事裡的中產家庭亦「演變」成新版中那富可敵國的高級資本家家庭(男主人看來應是企業家,而且是繼承家業的富二代)。女主人則由刻苦耐勞的主婦變成心機算盡的名媛。為加強反差,林常樹在新版〈下女〉中大大增加了女傭角色(恩伊)純真無邪的成分;她最終亦沒有要爭奪那男人的心,只是天真地以為可以離開大宅,把腹中塊肉撫養成人,卻怎麼也料不到,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人性可以如此凶殘和扭曲,為求自己達到目的不惜謀害別人性命。恩伊與小女主人娜美就好像在同一視平線上,善良而又單純,分別只在於前者最終被迫死,後者則會被上流社會同化。

林常樹這樣做並不是要強調不同階級之間的予盾,他跟金綺泳一樣都只是想給世人儆醒。他透過其打造的誇張華麗而富時代感的畫面,以非人性、異色的角度去描繪上流社會的那家人,其高高在上、漂亮而優雅、受過教育、親切的表面下,其實是偽善、冷血、殘酷、蔑視,要告戒已經被物質主義沖昏頭腦的人們,不要再為滿足心中無止境的欲望而泯滅良心。

舊的版本把重點集中在男主人的內心掙扎,而在新版中這個角色反而是次要;而且林常樹在這個版本中加入了女管家這個角色,並讓她分擔了除「下女」以外的大量戲分,並貫穿了整部電影。這兩者分別代表了社會上兩種不同的人物。前者代表了60年代初嚐資本主義甜頭的一代中產人士,後者則代表21世紀資本主義社會中,受盡有錢人欺壓,忍氣吞聲,埋沒良心,只能委曲求存的弱勢一群。而她不止一次提醒恩伊「這家人以為甚麼都可以用金錢解決」,更是資本主義制度下有錢人的寫照!












同時,林常樹出神入化的場面調度功力亦教人相當驚豔。電影中有兩幕令人留下極深刻印象。一幕是恩伊的自殺:主人的一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冷眼旁觀,最後亦不救人只顧自己逃去,好像在指擯有錢人從來都不曾理會別人的死活(儘管那是與你曾有過親密關係的人,但其實都只是把之當作「物件」,利用完便丟掉,不用負上任何責任);其後緊接一個充滿張力的長鏡頭作結:小娜美一家坐在花園中為她慶祝生日(過程全以英語對答),「生日」代表「成長」,預視小娜美將會實踐成人世界中「長大」的普遍意義,被同化成像她父母那樣的人。在這兩場戲中,娜美的眼神成了關鍵。恩伊自殺時娜美凝視她燃燒中的屍體,那是她最後一個純真的眼神,恩伊的肉體上的死亡亦同時殺死了小女孩心靈上的純真;在最後一幕中,無論是她凝望自己的父母的雙眼,還是詭異地把目光投放在鏡頭以外,她的眼神都已經不再單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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